这是今年4月我在知乎上看到的一篇短文,给我夜里看抑了。为了这篇文章我买了个知乎会员。作者写的真不错,因此全文转载过来。
我看书比较慢,看完大概花了四十分钟。
原作者:万泉寺超人
30 岁,月入小一万,和男友住在合租房,连亲密都得偷偷摸摸,永远不敢叫出声,经常要找其他室友不在家的时候,才敢稍微放肆一点。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们决定买房,却因为钱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候,我身边出现了一个北京土著。
他叫李成。
李成向我示好的时候,我没有躲,也没有意乱情迷,只是在盘算:跟李成「越界」的代价,我是否能承受。
凭良心讲,他的长相只能算中等,个子也只有 172。跟我男友冯国超比起来,外貌差一大截。
但是,如果附加他「北京土著」的身份,北五环面积 100 平、连带 40 万装修的新房……
还有他事业单位的工作……
以及这一切外在的加持,带给他的那种「放松的魅力」。
让他将永远看起来很紧张的冯国超,远远甩在后面。
野火花四处乱溅。他很会,我很难不情动。老实说,跟冯国超在一起,那个事像例行公事。我已经很久没感受过激情了。
我非常清楚,如果再不制止,今夜必将发生什么。
而此时,我脑海中诡异地闪过了冯国超的脸。
心中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热情迅速退却。野火花噼里啪啦,全部哑火。
我制止了李成,「我得回家。」看得出来,他很诧异。
我没有躲避他的眼睛,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坦诚。
「我跟你说过,我有男朋友。我不能对不起他。」
李成应该很扫兴。但教养不允许他强人所难。他还是放开了我。
我迅速整理好衣服,逃离了李成的家。
李成把我送上出租车。临上车前,他跟我说:「丽丽,当你只考虑『对不对得起』他的时候,你其实已经不爱他了。」
或许他说得对。我早已不再爱冯国超了。
毕竟,对像我们这样的北漂来说,爱情太过奢侈。
早在我们一次次为生存拼杀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爱,就已被消磨殆尽。
但当脑海里闪过冯国超的面孔,我还是被愧疚淹没了。
我们在一起十年。
没有爱情,也应当还有「义气」。
就当为了义气吧。
我觉得,应该再给冯国超一个机会。
2
在车上,我不由得想起跟冯国超在一起的点滴。
我们是老乡,都来自小城泰安。他是肥城的,我是东平的。
用现在的话说,我俩都属于「做题家」。
从高考大省一路厮杀,考进北京的 985,天知道有多不容易。
不过跟冯国超比起来,我更不容易。
因为他是家里的弟弟,而我是家里的姐姐。
冯国超家虽然谈不上富裕,但他作为独子,家里全部资源都是他的。
至少,他从来没有失学的风险。
而我呢?
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出去打工挣钱比什么都强」。
随时都处于失学边缘的我,必须得一次次考第一,才能让家里继续供我上学。
我上大学,靠的也是助学贷款。课外时间几乎全用来打工。
我跟冯国超,就是我在校图书馆兼职的时候认识的。
冯国超长得很好看,剑眉星目。
但就是太害羞了。
那时候他老来借书。我几乎每次值班都能碰上他。
鬼都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他却愣憋着,不敢跟我搭讪。
最后还是我先问了他:「同学,你是不是想认识我?」
他结结巴巴:「你、你怎么知道?」
我指着他借的一本书说:「这本《量子力学》,这学期你都借了三遍了!」
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当时通红的脸,还有亮晶晶的眼睛。
那时,我们之间涌动的情绪,毫无疑问是爱情。
后来,我们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我长得不错,自问化完妆后能有个八九分。
追我的人之中,不乏有钱人。
我选了穷人冯国超,是因为那时候他愿意把最好的一切都给我。
我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他用奖学金给我买了一个苹果 4 手机,对我说:「我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
我跟他说什么来着?
对,我逼着他去把苹果 4 退掉。
我还跟他说:「你傻不傻啊,一部手机 4000 多,够咱俩明年毕业租半年房子了。」
冯国超不肯,说他觉得亏欠了我,跟着他,我什么都没有。
我打断他:「我有冯国超,她们有吗?」
那个时候,我是真觉得有情饮水饱。
我有冯国超,将来有奔头。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我家里一直不同意我俩好。
我妈一心想让我飞上枝头变凤凰,将来才好拉我弟弟一把。
我选冯国超,对她来说,相当于多年「投资」一场空。
有一年过年,我和我妈因为冯国超的事,吵得不可开交。
我妈咬牙切齿问我:「这没房没车没背景的小子,你图他啥?」
我理直气壮,「就图他对我好。」
结果我妈冷笑,「没钱,他拿屁对你好!将来有你哭的时候。」
那时候,我雄赳赳气昂昂,一心跟我妈斗气,「我干嘛哭!等我们飞黄腾达,一定敲锣打鼓,笑给你看!」
可是十年过去了,我们一点「飞黄腾达」的迹象都没有。
我们还是住在逼仄的出租屋里,挤着早晚高峰臭烘烘的地铁,早出晚归、不敢有一日停歇,乖乖被公司压榨。
但工资涨幅,却永远追不上房价、物价…….
我们跟别人共用一个冰箱、一间厨房、一间厕所,做饭要见缝插针,洗澡要争分夺秒,连「那个」都得偷偷摸摸。
稍微声大一点,就成了为隔壁表演动作片……
这样的生活,怎么可能孕育爱情?
而且,我妈一语成谶。
没钱的冯国超,很快对我也不好了。
我俩第一次闹分手,是因为我过生日,给自己买了个 2000 多块的 COACH 包。冯国超觉得我被消费主义洗脑,变虚荣了。
我为自己辩解:我一个月小一万工资,还不能给自己买个 2000 的包?况且我同事还背一万多的包呢,我算哪门子虚荣?
但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冯国超打断了。
「许丽丽,你拿什么跟你的同事比啊?你同事北京土著,家里三套房。你有啥?你连房租都得我给你交!咱俩都是小地方来的,我家助力有限,你家不给你拖后腿就已经烧高香了。咱俩要想在北京立足,当务之急是存钱买房!那些名牌包,不是咱能负担得起的。」
冯国超说得有道理。
但我还是跟他提了分手。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跟冯国超在一起的那个未来,并不是我想要的。
对于我分手的决定,我的好朋友罗晓月举双手赞成。
她说,她早就不看好我跟冯国超,还教育我:
「北京最新规划说了,『到 2020 年,常住人口控制在 2300 万以内』,这代表什么?本事不够的人,不一定能留下了。咱们这种既没有实力、爸妈又不厉害的女人,想留下来,只能靠婚姻。」
我问她,这些道理怎么不早说?
她自己倒是早早嫁了个本地人。
晓月翻白眼,「早说你也得听啊!你一天到晚被那个冯国超迷得五迷三道的。」
现在想想,如果那时候就果断分手,对我和冯国超未尝不是好事。
可是,COACH 包事件之后不到一个月,冯国超找我复合,并向我道歉。
他说,他并不是真的觉得我虚荣,只是因为自己没能力让我过好日子,才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
罗晓月说,冯国超肯定在婚恋市场上转了一圈,发现还是我性价比最高,所以才来吃我这回头草,让我不要理他。
但我心软,最后还是同意复合了。
从此,罗晓月觉得我烂泥扶不上墙,不愿意再插手我跟冯国超之间的事。
但是作为朋友,她还是劝我:
「你别太恋爱脑了,也得给自己留个心眼,至少存点钱傍身!这年头,除了钱什么都靠不住。」
我知道,晓月是真心为我好。
所以,当后来冯国超提出:把我俩的钱存一起,将来用它买房……我便一口拒绝了。
这也让冯国超不太高兴。
他觉得,我没有把他当自己人。
但去年买房发生的事,证明他也没把我当自己人。
冯国超家里拆迁,分了 70 万。
他自己也存了 30 万,终于凑够了买房的首付。
当时,我手里也有差不多 30 万。我想拿出来,一块凑首付。
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地段稍微好点的地方买房,或者买稍微大点的房子。
当然,相应的,房本也得写我们俩人的名字。
没想到冯国超一口拒绝了。
他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我的钱都用来买房了,你的钱正好拿来装修。」
「我的钱用来装修,房本加不加我的名字?」我问他。
他就沉默了,说首付款是家里出的大头,他得跟家里商量。
商量结果是——他姐跟我说:「为了给国超凑这个首付,我爸妈把棺材本都掏出来了,你觉得加你名字合适吗?」
「所以我也出一部分首付呀。」我说。
他姐就笑了。
「我家出 100 万,你出 30 万,房本就要写上你的名?任谁讲也没这个道理啊。除非,咱们去做个公证,公证一下房屋产权的比例……」
在他姐跟我交涉期间,冯国超一直低头沉默。
我问他:「是不是你也这么想?」
他说:「丽丽,这个钱不是我自己的。」
我望着冯国超,感觉自己是刚刚才认识他。
我跟他吃苦十年,到头来,他这么防着我。
我心灰意冷,跟他说:「咱们算计成这个样,要不分了算了。」
就这样,他家最终才同意在房本上加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冯国超的妥协里,有几分是为了爱情,有几分是害怕真跟我分了手,很难再找到更合适的老婆。
我觉得,没意思透了。
关键时刻,还是罗晓月借了我 30 万,让我凑够了在六环外买一间单身公寓的首付款。
我毫不犹豫,买了独属于自己的房子。
冯国超对我这个选择非常不满。
他说我胳膊肘往外拐,分不清里外人。
「本来咱俩的公积金还房贷就捉襟见肘,你现在再买一个房,将来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不同意加我名字的时候,他说首付他家拿得多。
等我买了自己的房,他倒想着婚后让我帮他还房贷了。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但心里自始至终,其实只有自己。
倒是罗晓月借我钱,完全是为我着想,只为了让我在这个城市更有安全感。
「至少,你跟冯国超吵架了,还有一个去处。」
你看,爱情甚至还没有友情靠谱。
不管怎么说,我跟冯国超磕磕绊绊,也总算走到结婚这一步。
而这次导致我们差点分道扬镳的,是彩礼。
3
原本我们计划:今年过年回老家,就把婚事定下来。
为了配合最新的防疫规定,我们提前跟公司请好了年假。
我妈就是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说了关于彩礼的事。
她先拐弯抹角说了一通——邻居嫁女儿收了 15 万彩礼,「万紫千红一片绿」,取个好彩头。
最后说,她跟我爸商量了:考虑到冯国超家里刚买了房,他们收 10 万意思一下就行了。
好家伙,10 万块,还只是意思一下。
我毫不犹豫拒绝了。
我说,我跟冯国超为了买房已经倾家荡产,肯定拿不出这笔钱。
我妈很不高兴。
「我跟你爸把你养这么大,还供你读了大学,这些年也没沾上你什么光。现在亲戚里道的,明里暗里都说我们养了个赔钱货!你这结婚要是一分彩礼没有,你爸和我的老脸往哪搁?」
我妈的话,让我的肺都快气炸了:
「你们养我这么大是不假,但我现在不是每个月给你们 1000 块钱?你那个好儿子,一个月给你多少钱?我怎么就赔钱货了?」
「现在啥都贵,一个月 1000 够干啥使?你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心疼你男人,你也心疼心疼你妈。我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得去村里给人刨树坑,就为了一天挣那六七十块,你忍心吗!」
我都被我妈的话气笑了。
我爸从国企退休,一个月将近 4000 块退休金。我每个月还额外给他俩 1000 块钱。
俩人 5000 块,在我们那个十八线小县城,不说吃香喝辣,也足够碾压大部分人了。
就这,我妈还要去刨树坑,难道是为我?
为的还不是她的宝贝儿子!
我弟的房贷、车贷我爸妈还。我弟的媳妇、孩子我爸妈养。
5000 块养活一大家子人,可不是不够嘛!
我跟我妈说:
「你刨树坑也不是为我刨的!你和我爸又啥时候为我着想过?我一个月就一万多工资,每个月给你们 1000,你们要是还嫌少,那我也真没办法了。至于彩礼,别说我们没有,就是能拿出来我也不会让冯国超给。我们将来用钱的地方也多。你们不为我打算,我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我妈在电话那头哭了。
但我还是挂断了电话,随手抹了把眼睛。我满手是眼泪。
这就是我的原生家庭。
永远试图从我身上攫取,却不会主动给我什么。
我许丽丽是没有退路的。
虽然跟我妈说了绝情的话,但当天晚上,我还是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10 万块彩礼没有。但我在网上查了,泰安彩礼一般都给 3 万。过几天我给你们转 3 万过去。」
过了很久,才收到我妈回复:
「知道了。」
只有三个字,就像我们浅薄的母女缘分。
原本,这事我不打算让冯国超知道。
3 万块钱,我可以从自己的年终奖里出。
但那天晚上,冯国超刚好去参加了一个同事的婚礼,回来跟我说:他那个同事娶了一个土著女,人家娘家陪送了一辆小 50 万的车。
他说得眉飞色舞,羡慕之情藏都藏不住。
最后,他问我:
「丈母娘跟你说了没有?咱俩结婚,你家准备陪送个多少钱的车?50 万咱也不想了,我觉得 10 万就行!等咱摇上号……」
我娘家管我要 10 万彩礼。
我夫家管我要 10 万嫁妆。
我的生活,可真是太扯淡了。
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个想法——这个婚不结也罢。
我打断冯国超的美好畅想:
「你丈母娘没有嫁妆。不过她打算管你要 10 万块钱彩礼。」
果然如我所料,冯国超跳了起来:
「彩礼?什么彩礼?你向咱们周围打听打听,咱们哪个在北京结婚的同学要彩礼了?哪个不是两家老的贴补一家小的!你家不说贴补你就算了,竟然还要彩礼?」
「冀晶晶结婚,男方就给了 10 万块彩礼。张蔷结婚,男方家里也给了。」我说。
冯国超冷笑。
「冀晶晶家还陪了一套房呢,你家陪啥了?你不是整天说自己是独立女性嘛!怎么这个时候就不独立了?」
我也冷笑。
「我自己挣钱自己花,还给自己买了房,我怎么不独立了?我那套京郊的小房子不算嫁妆吗?你怎么不算进去?」
冯国超被我问住,哼哧半天说:
「你知道我家情况,现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没有彩礼,这个婚是不是就不结了?」
「是,没有就不结了。」
4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冷战。
罗晓月问我,到底怎么打算。
「你要真觉得跟冯国超没法往下过了,那就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利落分手,省得结了婚再后悔!以后新规定出了,离婚没那么容易。」
她说得轻松。
但十年感情,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况且我心里也有疑虑,虽然冯国超自私,但我也不是完人。
我们俩至少知根知底。
真跟他分了手,我也不见得能找到比他更合适的下家。
李成这个人,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们其实认识有几年了。
他所在的那个事业单位,是我们公司的重要客户。他正好是我的对接人。
刚认识那会儿,他试探着追过我,被我委婉地拒绝了。
后来,我们就一直以合作伙伴关系相处。
因为跟冯国超冷战,我心神不宁,把提交给李成他们单位的结项数据搞错了。
我以为我完了。这错误足以让我被开除。
谁知道,锅却被李成给扛了下来。
他跟他们领导说:是他改报告的时候不小心弄错的。就这样救了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了,但他却轻描淡写:「嗨,多大点事!我顶多被领导呲哒两句,他又不能开除我。倒是你一个小姑娘,被骂了多难看呀。」
让我诚惶诚恐的重大失误,在他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就是没有底气和有底气的区别。
而李成的底气,来自于他北京土著的身份,他体制内的工作。
他生活在一个极度安全的世界。这让我十分羡慕。
我坚持要请他吃饭,好好谢谢他。
他开玩笑说,外面的饭他都吃腻了,如果我坚持要谢,不如去家里给他做一顿。
我知道这是他的试探,但我没有拒绝。
于是,我就来到他位于北五环的、足足有 100 平、连装修都花了 40 万的新房。
让我最羡慕的是,我在卫生间里看到了一个浴缸。
想象一下,在疲惫一天之后,泡个美美的泡泡浴,最好再来一杯红酒,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
听起来,这也不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愿望。但在此前十年,我却一次都没有实现过。
曾经,我也想满足自己一次。
我在淘宝上买了个充气浴桶,甚至专门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就为了可以独占合租屋的厕所,好好泡个澡。
但等我好不容易接满了水、还没来得及泡,就有室友敲门,说他要上厕所。
那天,那个室友刚好没去上班。
室友蹲坑蹲了好久好久。出来时,我听到厕所里老旧的排风扇一直在咔咔响。
我回房间大哭了一场,也再没用过那个充气浴桶。
我一度以为我已经认命了。
但现在,能享受泡泡浴的崭新世界在向我招手。
我很卖力地做了四个菜,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的贤惠。
我知道,作为外地女北漂,我对李成最大的吸引力在于美貌和温柔。
我的卖力没有白费。
那餐饭之后,李成对我更热情了。
本来,那天一切都水到渠成……
但突然在脑海中冒出来的冯国超,还是搅乱了这一切。
坐在出租车上,我心里很乱。
我跟冯国超的未来,就像窗外浓重的夜色,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回到家,冯国超已经睡了。
我沉默着去洗了澡,沉默着上了床。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冯国超突然折过身来,从身后抱住了我:「丽丽,咱俩好好的,别吵了好不好?」
黑夜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的鼻子竟然也一酸。
「彩礼的事我想好了。我去找哥们凑一凑,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家里满意的。」冯国超继续说。
「你不觉得我不配要彩礼了?」
「我错了,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没有你的话,我还留在北京干什么?我真的不敢想。」
就是他的这句话,让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是啊,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我们同病相怜。
我们,才应该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我回过身,投入到他的怀里。
那一刻,我脑子里没有别人,也没有那个「泡泡浴世界」。
冯国超开始吻我。
我们像久旱逢甘霖,享受此刻,渴望对方。
但在即将进入最后一步时,我还是本能一激灵,提醒他穿上「雨衣」。
他起身在床头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
他接着吻我,想继续:「咱俩都要结婚了,真怀了就生下来。」
生下来?
拿什么生?
在北京生个小孩,至少要准备 10 万存款!
但我俩这会儿兜里的钱,加一块恐怕都不超过 1 万。
而且,我要是怀了,工作会不会出问题?
就凭冯国超一个人,负担两个房子的房贷、外加一家三口的开销?
我的激情完全退却,坚定地推开了冯国超,把脑子里的这些一条条分析给他听,最后得出结论:
「至少三年以内,咱俩都不可能要孩子。」
冯国超沮丧地看着我,赌气似地翻过身去。
「说来说去,还不是嫌我穷?难道穷人还不配生孩子了?」他嘟囔。
是的。至少在这个城市,我和冯国超不配。
5
后来我们各自背过身子,刷了一会儿手机,也就睡了。
成年人没有半夜伤感和吵架的资格。
明天还要挤地铁上班呢。
第二天早晨,我们谁都没提昨晚的事,谁都没说道歉的话。
并不是我们默认昨晚无事发生,而是……
每个工作日早晨打仗一样的节奏,逼迫我们分别奔向两个不同的地铁站。
我们没时间和对方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时间多看对方一眼。
在地铁上,被挤成人肉沙丁鱼的我,还被偷偷带豆浆上车的乘客泼了一胳膊豆浆。
不小心洒了豆浆的那位,一看就是个刚踏入社会的小伙子。
他不安又稚嫩地跟我道歉,执意要出干洗费用。清澈的眼神,很像十年前的冯国超。
我没要他的钱,也没跟他多说什么。
因为我上班就要迟到了。
紧赶慢赶坐到工位上,我刚要想起这两天自己有多惨,隔壁工位的小姑娘递给我三颗车厘子说:「姐,老甜了!」
吃着甜甜的车厘子,我突然理解了向往「车厘子自由」的那些人。
车厘子代表的,是甜蜜、体面的生活。
这味道很治愈。
三颗下肚,口唇间都甜丝丝的。
隔壁小姑娘边工作,边偷偷往嘴里塞车厘子,看得我馋虫大发。
我决定,下班后买一斤。
虽然还做不到车厘子自由,但偶尔吃一顿,应该还是可以的。
整个白天,我都在惦记下班后买车厘子的事。
不知道别人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突然想吃某种东西,就想马上吃到嘴里。
一下班,我就冲进水果超市。
原本打算只买上小半斤,尝个鲜就算了。但到了超市,我却发现原本将近 90 元一斤的车厘子,现在竟然只卖 30 块。
真是没想到,我们这些穷光蛋也能实现车厘子自由了?
我美滋滋地买了一斤半,拢共花了不到 50 块钱。
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么点车厘子,我跟冯国超彻底分了。
那天我刚把车厘子洗好摆到盘子里,他回来了。
他看一眼车厘子,脸立刻耷拉下去。
凭着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年的经验,他什么意思,我很清楚。
他就是嫌我多花钱了。
我那原本想要好好享受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但吃了一颗后,我还是决定不跟冯国超计较了。
我把盘子朝他的方向推了推:「尝尝,挺甜的。」
没想到,他根本不理解我的疲惫和妥协,反而跟我较劲:「这么金贵的玩意儿,我可不配吃!」
我知道他在没事找事。
但破坏现有的平静,再重建这份平静,对我来说实在太累。
我真的不想跟他争了。
他不吃,那我自己吃。
我一个人默默吃完车厘子,又一个人拿着盘子去了厨房。
冯国超追着我进了厨房。
「许丽丽,今天你买车厘子,我就不说什么了。以后不要再买了。」
「为什么?」我一边洗盘子一边问,内心的怒火已经被点燃。
「为什么?!咱们刚买了房子,马上还要回家过年,过完年还要办婚礼,这些不都要花钱?你现在买八九十块钱一斤的车厘子……合适吗?买一份尝尝也就算了,你还买那么多!你刚才那一盘,少说有小两斤!」
呵呵,他好像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他的话彻底激怒了我。
我甚至都不愿意跟他掰扯车厘子的真实价格了——就算我买的真是 90 块一斤的车厘子,难道就不配吃了吗?
「为了和你结婚,我连吃东西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我转过身。
我想好好看看这个要和我结婚的男人。
「又是权利、权利!许丽丽,我看你是真的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田园女权给洗脑了,整天跟我谈权利!结婚要房、要彩礼。这些都是你的权利。现在吃车厘子,也是你的权利!我为了满足你的权利,都快倾家荡产了,我太累了!你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
我愣愣地望着冯国超,感到一阵疲惫。
原来在他心里,我连吃个车厘子,都成了不为他着想的罪过。
「说白了,现阶段,咱们不配吃这么贵的东西!」
冯国超以为我被说服了,还伸手来接我手里的盘子。
「我不配?」我都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哭我居然要嫁给一个……说我不配吃车厘子的男人?
笑我居然要嫁给一个,说我不配吃车厘子的男人!
我对那个有冯国超的未来,彻底绝望了。
婚姻不仅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它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
嫁了或者娶了什么样的人,就代表你也是什么样的人。
而我,不想当一个被认定「不配吃车厘子」的人。
原来人真正的心死,并不会痛哭流涕,也不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大事。
决定离开冯国超的时刻,就是我把盘子放入碗柜的瞬间。
既然做出了决定,也就没有吵架的意义了。
我在冯国超惊异的注视下,收拾好了行李,轻轻跟他说:「咱俩散了吧。」
冯国超没拦我。
在我临出门的时候,他还跟我说:「你也快三十了,还这么任性。都怪我以前对你太宽容了。你走吧,走了咱俩就算分了。」
后面他又说了一些什么,我就没有听了。
我也不关心了。
坐在罗晓月一百五十平的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我跟她简单说了搬出来的原因。
罗晓月将一杯热茶放在我手里,安慰我:「分了也好。你长得好看,年纪也不大,只要想清楚要什么,总能找到个条件还行的。退一万步,就算真找不到,你不是还有个小房子嘛。自己单过也比跟冯国超呆着强!连吃个车厘子都得看他脸色,这日子还有啥意思?」
我笑了。罗晓月总能一针见血。
她接着说,「要是找对象,你先想想身边都有哪些人有可能性。」
我抚摸着热茶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李成。
我们公司和他单位的合作暂时结束了。
我和他自上次的事情之后,也有一两个月没联系了。
该怎么和他重新联系上,成为我每天思考的问题。
上次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如果现在主动联系他,就会显得自己很婊。
我不能主动,只能等机会。
6
一个周末晚上,李成发了一条动态,说他在工体看国安的球赛。
记得他跟我说过,一般看完球,他还要和他那群球迷朋友一起在附近吃宵夜。
我火速跑到工体附近的咖啡店,也发了一条带着定位的朋友圈。
不到五分钟,李成就联系我了。
他在微信上问我:「我刚看完球,看你也在附近,有空见一面?」
抻了五分钟,我打字:「好呀。我和闺蜜马上散会,散会找你。」
不等我发出去,李成又发来一条:「可以的话,我过去找你。」
李成很聪明,他这么问是很有技巧的。
如果我拒绝,那就是根本不喜欢他,或者和男朋友在一起。
如果我回复「好」,那就是我和男朋友分了。
因为上次我明确说了,有男友,不想背叛。
思量一下,我回了一个「好呀」。
李成很快就出现了。
他是跑来的,站在我面前,胸口还微微起伏。
我有点感动。
他笑着说,一个多月没见,真有点想我了。
他太聪明,已经从我的态度中明白:我已经恢复单身。
我低下头笑了,算是接受了他的表白。
他拉着我去参加他们国安球迷的宵夜聚会,说大家听说成哥有了喜欢的妹子,都吵着要见我。
我半推半就地去了。
因为我也想更多了解李成的生活——以及我未来的生活。
那天吃宵夜的所有男性都是北京土著。
他们跟李成一起看球整整十年了。
其中一个叫大龙的,是李成的高中同学。他老婆也是外地人,和他结婚两年了。
就是在他俩身上,我看到了我和李成的未来。
大龙和他老婆一直在跟朋友们诉苦,说大龙妈妈总问他们俩什么时候要孩子,可是他俩自己都觉得还没长大,还没玩够,怎么能要孩子呢?
有人笑说:「要了孩子一起带来看球呀!有啥不能要的!总要生孩子嘛!」
还有人说:「就是!咱们也是小时候一起看球、一起踢球的,等咱们孩子长大了,也一块儿呗!」
大龙老婆搂着大龙胳膊:「再过两年,我给你生!这两年你跟你妈说说,别折磨我了。」
大龙大包大揽:「放心吧媳妇儿,明天我就跟我妈说。」
这时候又有人说了:「那要生男孩,生男孩才能一起踢球看球。」
李成笑着反驳:「女孩也可以啊!」
所有人大笑,指责那个提出要生男孩的人。
我的眼眶忽然湿润了。我借口说要上厕所,离开了饭桌。
我很喜欢小孩。
但是生儿育女这个话题,在我和冯国超此前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出现过。
对于一对没有户口的北漂来说,想要孩子不难,但是想让孩子在北京接受教育,是个极难的问题。
可是,这对于土著们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他们想生孩子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完全可以忠于内心。
从洗手间回来,我又静静地听他们说了很多烦恼。
但他们嘴里的那些「烦恼」,在我看来,都属于稳定的、高级的烦恼,和我们北漂群众烦心的生存问题,不是一个概念。
这时候,我收到半个月没跟我联系的冯国超发来的微信。
他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问我:「明天下班接你?」
这也太搞笑了。
没什么可犹豫的,我直接把冯国超的对话框关了。
现在,我迫切想要获得李成和他朋友们那种稳定的、高级的烦恼。
7
从店里出来,已经快十二点了。
李成喝了点酒,脸上红扑扑的。他打了一辆专车,说要送我。
在车上,他轻轻拉着我的手,又轻轻在我耳边说:和他在一起好不好?他的朋友都喜欢我。他觉得我们俩在一起能过得不错。
我说,我要想一想。
这个回答好像在他意料之中。
他笑着摸我的手说:「想吧,别想个十年八年的就行。」
我笑着说,不会让他等那么久。
我心里想,我自己也等不了那么久。
不到一周,我就给了他明确回复,同意先跟他试试。
李成挺高兴,当天跑到王府井买了一只古法金的实心手镯,说看见同事戴着好看,就想给我也买一个,当定情信物。
他还说,他不是个时髦的人,不懂女孩喜欢什么,觉得金手镯永远不贬值,比送个手机、包包要好得多。
我开开心心戴上,告诉他我认可这种想法,谢谢他。
他把我抱在怀里。
「谢什么呀傻丫头!给媳妇儿买金首饰,那还不是应该的呀!」
当晚,我住在了他家。
完事之后,他抱着我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现在算是懂了,以前真是不懂。」
我明白,他还在回味。他对刚才的我很满意。
这种满意,让我难过。
说实话,在李成家的那一夜,是我十年来最放肆的一夜,也是最难过的一夜。
从前跟冯国超在一起跟别人合租,办这种事永远不敢叫出声来,经常要找其他室友不在家的时候,才敢稍微放肆一点点。
但尽管如此,也还是可能被打扰。
甚至有一次,夜里兴致来了、弄到一半,有人敲门问网线是不是拔掉了,怎么上不了网了。
所以,我们做这种事的频率不高。
而在李成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数次想起和冯国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为了不再想起那些心酸和失落,我只能更加投入。
那天之后,李成明显对我更好了。
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从前没有过的怜爱和心疼。
他微笑着说,疫情期间别冒险回家,就留北京过年吧。
看他这样,我踏实了。
我渐渐不怎么想到冯国超了。
就在我以为要把他忘了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8
那天李成照常来接我下班,还给我买了一束花。
谁知道,冯国超也来了。
他见我上了李成的车,直接把李成从车里揪了出来。
冯国超比李成高十公分。
要是打起来,李成肯定不是冯国超的对手。
就在冯国超的拳要捣在李成胸口的瞬间,我扑到李成身上,帮他挡了。
冯国超那一拳,差点把我的后背打折。
李成和冯国超都没问我疼不疼,而是同时问我对方是谁,同时扬言要废了对方。
我跟李成说,冯国超是我分了手的前男友。
冯国超坚持说我们俩没分手,李成不要脸当男小三。
两个人比起来,还是李成情绪稳定一点。
于是,我让李成先回家,我来解决好这件事。
李成不肯走,说怕我吃亏。
我说:「这事我肯定能解决好,不行我就报警。」
但我也说,这事我希望能自己处理,希望李成相信我。
李成看我坚持,就说在一旁的咖啡馆里等我,冯国超敢动我一下他就报警。
我同意了。
再次跟冯国超面对面,我才发现,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我告诉冯国超,李成是我现男友,是我准未婚夫,年后我就准备结婚了,请他不要来打扰我。
冯国超眼睛都红了:「许丽丽,你就因为那一盘车厘子跟我分了,是吧?」
「算是吧。」我叹气。
「十年了,咱俩好了十年了!就因为一盘车厘子,至于吗?!」
「至于。十年前,你说过你不会让我吃苦的。十年后,我连吃一盘 30 一斤的车厘子都不配——对了,忘了告诉你,现在车厘子没那么贵!一斤才 30 块钱,我狠了狠心才买了一斤半。然后回家就听你教育我说,我们不配吃车厘子?你让我还怎么跟你过?」
本来我已经不委屈了,可是说着说着,我又想哭了。
冯国超愣了几秒,接着又掰扯起来。
「就算车厘子的事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可你摸着良心想想,除了这件事,我还有哪件事对不起你?咱俩在一起十年,我让你出过一分钱房租?我……」
「你是不是觉得,你出房租,我占你大便宜了?」
我打断他,「回回吵架回回说!我以前不愿意跟你掰扯,但现在咱俩要分手了,不如彻底算清楚。是,这些年房租都是你出的,但咱俩在一起,吃喝拉撒的钱是不是都是我负担的?你买过一回菜吗?你知道现在大葱多少钱一斤吗?」
冯国超呆了。
我冷笑:「咱们说回车厘子。你为什么不知道车厘子降价了?还不是因为跟我一块儿过,你用不着关心这些!冯国超,咱俩谁都不欠谁的,就这么分了吧!」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堆,我只觉得疲惫不堪。
我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冯国超却还拦着不肯让我走,他看着不远处,坐在咖啡店里的李成。
「行,那我问你,他哪儿比我强了?」冯国超嘴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落地窗后面的座位上,李成也正在盯着他。
我咬着嘴唇,不想说。
一,不想刺痛冯国超的自尊心。二,不想赤裸裸承认自己的想法。
「你说啊!就他那个矮矬子?哪里比我强?!你可别白让人给玩了!」冯国超咆哮,言语也变得恶毒起来。
我的心被刺痛了,再也顾不得再去体谅他的自尊。
「他哪儿都比你强!人家是北京人,有事业编制!北五环有三居室!嫁给他,我不用还房贷,孩子生下来就有户口,人家父母家里还有学区!嫁给他,我多省心啊!」
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狠狠地说,每个字都砸向他的脸。
冯国超哑火了,半天喊出一句:「许丽丽,你这是卖身!」
「对,我就是卖身!我就是卖,你也买不起!他家里有浴缸,做完那事我可以痛痛快快洗澡!对了,我们做那个,不用怕有人来敲门!你满意了吧?!」
冯国超怒吼了一句「操」,就走了。
站在原地,冷风吹进衣领里,我才稍微清醒了些。
话说到这份上,我和冯国超最后的体面,都没了。
9
说话就到了年根下。
我们公司发了通知,让我们尽量原地过年。
接到这个通知后,不知怎么,我松了一口气。
一是,不用回家面对我妈等人。
二是我感觉,可能有机会去李成家过年。
在我的明里暗里的努力下,李成又主动邀请了我好几次,我才同意去他父母家一起过除夕。
确定要去李成家过年后,我和我妈视了个频。
在仔细盘问了李成的家庭情况后,我妈对我要去男方家过年的事举双手同意。
视频里的我妈,笑得开心:「你去人家家过年,一定要好好表现啊!这么好的女婿,妈很知足。」
我妈根本没见过李成,只听了条件,就形容他是「这么好」的女婿,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我跟我妈说,李成目前还只是男朋友,还不是她女婿,让她别乱说。
「所以让你好好表现,把男朋友变成女婿啊!去了以后一定要勤快,少说话多干活!你要记住,老人挑儿媳妇,主要就是看能不能持家、能不能把他儿子照顾好。要是有机会,试探试探他父母的态度。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年后就结婚是最好的。」
我妈认真起来,恨不得让我原地领证。
「嗯,我再观察观察吧。」我敷衍她。
「你老大不小的了,还跟那个姓冯的拉拉扯扯了这么多年……现在有这么个好男人接着你,是咱们家祖宗保佑!你可千万别给我搞砸了。嫁给北京人,你也就成了北京人!以后咱们家亲戚要去北京办事呀、找工作呀,那都就方便多了!以后你侄子还指望你呢——」
说一千道一万,我妈心里还是只有我弟和她的大孙子。
我不想跟她多说,找了个借口,挂断了视频。
重重倒在床上,我感到心中一阵憋闷。不等我喘口气,我妈又打了视频过来。
「妈想过了,你既然嫁到北京去,那咱们算高嫁,彩礼咱们也不要了。至于嫁妆,咱家这边一般陪嫁也就 3 万块钱。我最多能给你 3 万,剩下的你自己凑凑。」她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
「北京人不讲究给彩礼,所以你不用给我准备嫁妆。」真不知道我妈每天哪来这么足的劲头。
我光是听她说这些,已经没力气了。
「那我就啥也不准备了。」我妈轻松愉快,挂断了视频。
年三十下午,李成把我接到了他父母家。
他父母住的是海淀区的老房子。这小区划片对应的,是一所著名小学,因此房价在海淀常年排前十。
李成妈接过我带来的海参和茅台,态度礼貌、客气,还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这么贵的东西,让你破费了。」
其实,我原本准备的只有一斤精品海参。
但李成接我的时候,说他有客户送了他两瓶茅台,正好带上,就说是我送给他爸的。
我明白,李成希望他父母喜欢我,或者说……他怕他父母不喜欢我。
李成的这份心意,我挺感激的。
进门洗过手,跟他父母说了不到五分钟客套话,我就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他妈妈很过意不去,一直说不让我做饭,说应该她来做。
我笑着把她推出厨房:「阿姨,缘分让咱们一起过年,我又是小辈,就让你们尝尝我们鲁菜!一定让您们吃顿不一样的年夜饭。」
其实我并不知道鲁菜都有什么。
但我知道,这顿饭我得做。
从厨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了。
看着桌上的四道凉菜、四道热菜,李成妈对我明显热情了许多。
李成和他爸也都很捧场,一个劲儿夸我做菜好吃。李成爸还说,希望明年过年,让我再把这道焦溜丸子再做一次。
李成妈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丸子外焦里嫩,确实好吃!我宣布,这道菜以后收入咱们家的年夜饭菜谱。」
李成在桌子下面捏了捏我的手。
焦溜丸子被收入年夜饭菜谱,意味着——我也被收入了他李家的大门。
吃完菜,春晚开始了。
李成妈张罗着包饺子,说绝对不让我插手,「刚才你做了那么多菜,累坏了,和李成看春晚去吧!」
我不能真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瓜子,就以「先下楼扔一趟垃圾」为借口,溜下楼去。
扔完垃圾,看到小区门口的小店还开着门,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抽一口烟。
点上烟抽了一口,真的舒坦多了。
我瞬间懂得了,那些大冬天站在街边抽烟的男人的心情。
可这时,我看到李成从不远处走来。
他东张西望,一看就是在找我。
我赶紧掐了烟,把一整盒烟和打火机都扔进垃圾桶,然后吐了几口气,向他跑过去。
我挽上李成的胳膊。
李成却皱了皱眉头:「你身上……怎么好像有烟味儿啊?」
我搪塞:「刚才有个大爷路过我身边,喷了一口,估计全喷我身上了。」
李成捏了捏我的手:「那咱们赶紧回去,把这衣服换了。那老头真不讲究!」
我扬起脸,笑着附和,抓紧了李成的手。
这个年,总算过去了。
(下)
结束了与前男友冯国超将近十年的恋情,我很幸运,与帝都土著男李成在一起了。
原本我以为,嫁给「土著」,困扰我的生活烦恼必将烟消云散。
但事实告诉我:婚姻的一地鸡毛,并不因「本地」、「外地」而有所区别。
1
起初,我非常享受与李成的恋爱。
李成的房子,距我们公司很近,坐地铁单程不过四站地。
春节过后不久,李成便提出:让我搬进他的房子里。
原本我还有点犹豫,担心婚前就白住他的房子,会让他看轻了我。
但李成却不以为然:
「我是很认真地跟你发展的,不然也不会邀请你去我家过年。我父母也都很认可你,不明白你到底担心什么。」
我说出我的顾虑。
李成笑着亲上来:「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肉偿』吧。」
接下来,就是不可言说的缠绵一夜。
说起来我很佩服李成,30 多岁的人了,却还有着发泄不完的精力。他那生龙活虎的劲头,让我想起 20 多岁时的冯国超。
是的,时至今日,我还是会拿李成与冯国超进行比较。
这种比较是不自觉的。
比如今夜,当李成从我身上下去,明明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满足,可脑子里还是想起冯国超。
上次我跟冯国超这么尽兴,似乎还是大学刚毕业那会儿。
之后,生活的重担越来越重地压在我们身上,直至我们无法喘息,最终连本能的乐趣都失去了。
而对李成来说,他的生活毫无压力,就尽可保留身体的天性。
那件事,于他永远是乐事、是享受。
而托他的福,我现在也可以尽情享受了。
我有点替以前的自己心酸,但更多的,是替现在的自己欣慰。
我投入到李成汗津津的怀抱里,告诉他,我下周就搬进来。
我突然想通了,不想跟自己拧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该享受的时候,就应该好好享受。
住进李成的房子,我每天至少可以多睡 30 分钟,并且少在地铁里拥挤 30 分钟。
不要小看这多睡少挤的 30 分钟。
它可以让我身体放松、心情愉悦,幸福指数直线提升——相信每一个在大城市通勤过的人,都能理解我的感受。
与这宝贵的 30 分钟相比,我的那点小心思,简直不值一提。
而跟李成同居之后,我愈发感觉,李成实在是一个十分不错的伴侣。
因为他充满闲情逸致。
他工作清闲。每天准时下班,吃点简餐之后便去健身。其余时间几乎全泡在家中。
他喜欢养花、养鱼,整个家里装修的格局,都是为了配他的花和鱼而设计。
他自然要负责维护干净整洁,以免破坏了整体的雅致。
托这一点的福,除了洗衣以及周末做饭之外,我几乎不用再额外承担别的家务。
每天早上,拉开南向阳台的窗帘,当细碎的阳光与迷人的花香一起扑面而来,我常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毕竟,这座城市的阳光是标好价格的。
从前住合租房的时候,向阳的房间要比背阴的房间贵五六百块。
那时候,我跟冯国超为了省钱,常年窝在背阴面。
别说养花,人都缺少光合作用、感觉抑郁。
而跟李成在一起的日子,也仿佛因为阳光的参与,格外灿烂起来。
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我工作的状态都变好了。直属女领导开例会的时候表扬了我好几次。
有次下班,我正好跟她乘同一台电梯。她跟我说:「你终于开窍了,我很开心。」
我有点愕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紧接着说:「好好干,对女人来说,『只有工作不会辜负你』,绝不是一句空话。」
我失笑。
原来她以为,我最近工作投入,得益于我跟冯国超分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她的理解也没有错。
跟冯国超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疲于奔命,回家还要买菜做饭,收拾家务——因为冯国超收入比我高、工作比我忙,所以我「理所应当」要承担更多家务。
可是这些家务只会消耗我,并不会提升我。
更要命的是,还完全无法变现。
别说只是分手,就算是离婚,我都无法因为我承担了更多家务而额外要求分割更多财产。
这对女人显然是极不公平的。
所以女领导说得没错,只有工作不会辜负女人。
我像是突然顿悟了一般,迫不及待地将我的心得告诉闺蜜罗晓月,立志今后要好好搞事业。
结果这姐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希望你结婚之后,还能保持初心。」
彼时,我并不明白罗晓月的意思。
在我看来,我跟李成住在一起,相处愉快——除了差那张结婚证之外,与结了婚没什么区别。
而结婚,也只能让我现有的生活更加稳固。
除此之外又会影响我什么呢?
2
跟李成同居之后,如果说有一点不好的话,就是每周末必须跟他回他父母家吃饭。
老两口其实对我很客气。
但我毕竟是外来媳妇,这种心理上的微妙,让我很难在李成父母家自在地待着。
反倒是干活的时候,我才更自在一些——毕竟手脚都占着,就不用费尽心思与老两口尬聊。
于是,每到周末我便抢着下厨、抢着洗碗。
起初,李成的妈妈还有点过意不去,不肯将厨房交给我一个人。
但李成跟她说:
「您以前不老念叨我懒、说享不到儿子福吗?现在我专门为你找这么勤快一个儿媳妇,就为了让您享福。您怎么还不踏实了呢?」
李成将他妈妈请出厨房,还冲我眨眨眼。
当时我还觉得他挺贴心,因为一个人的厨房让我更加放松。
但我没想到,这样下去,久而久之,这个家的厨房会成为我的主场。
于是,每到周末,李成与他父母在客厅聊天、喝茶、话家常,我一个人在厨房忙得脚打后脑勺。
这常常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好像成了他家的保姆。
而且,李成妈妈明显对我这个定位十分满意。
很快,李成就趁一次家族聚餐,把我正式介绍进了他的大家庭。
吃完饭,我带李成小侄女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听到他们一家人正对我品头论足。
李成小姑说:「这姑娘看着倒还行,不过是个外地的。」
李成大妈说:「咳,这年头还分什么本地外地的——」
小姑打断大妈的话:「话不是这么说的。这要是个本地姑娘,身上再怎么着,那也有父母一套房。」
李成说:「哎呀,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庸俗!动不动就房啊房的。咱们家又不是没房,干嘛惦记人姑娘的房!再说,就姑娘爸妈那房,等轮到我,那都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了。我惦记那玩意有意思嘛,这眼前的实惠才是真的。」
小姑笑了,问李成,娶我到底有什么大实惠,让他连几百万的房子都看不进眼里了。
李成回答:「我这个媳妇既贤惠,又能干,还省事、听话,这要找一个本地的,我能有现在舒心?日子不舒心,有再多房又有什么用,还不一定能活到继承房产那天呢。」
他的话,得到了我婆婆的附和。
「李成一开始说找个外地对象,我心里也不大得劲。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你甭说,这外地姑娘有外地姑娘的好处。就说做饭洗碗这一条,你们谁家儿媳妇能做到?」
谁家的儿媳妇都做不到。
于是,大家纷纷表示,李成真是个小机灵鬼。
我在外面听着,却格外难受。
虽然我对这一切其实心里有数,但真听他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我还是非常失望。
当天晚上,我跟李成闹了别扭,拒绝了他的求欢。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我听到他白天的话了,感觉他不像是找老婆,倒像是找保姆。
我期待李成能够哄哄我,哪怕只是说几句甜言蜜语。
但李成却连半点这意思都没有:「许丽丽,我跟你是奔着结婚去的。我白天说的那些,都是我对妻子的要求。我觉得你符合,才跟你交往的。你要觉得不合适,咱也可以重新思考咱俩的关系。」
说完这些,他就卷了被子去次卧睡了。
当夜,是我搬进李成的房子之后,头一次失眠。
我独自在两米大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夜,头脑倒清醒了很多——
李成说得没错。
我与他之间,说白了就是一场交易。
我拿我的美貌和「省事」,去交换他作为土著的资源。
就是个愿打愿挨的关系。
没有谁委屈了谁。
想通了这一点,我便不再委屈,反而踏实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先李成一步醒来,努力酝酿了一会儿情绪。
等李成来主卧找衣服的空当,我挤出一串眼泪问他:「你是准备跟我分手吗?」
李成看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一夜没睡?」
我点头。
李成叹气,将我搂在怀里:「我昨天就是太累了,说话没轻没重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投入他的怀抱,适可而止地收了眼泪。
我跟李成的第一次争吵,就这样——以我的几滴眼泪和他不痛不痒的几句道歉,宣告结束。
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我们都知道了,在这段关系里彼此的位置所在。
不久,李成妈妈在一次周末聚餐中提出:希望我跟李成能够早点把婚事办了。
「你跟李成年纪都不小了。现在也都认准了,彼此是合适的人。我看也别再拖了,不如趁五一把婚礼给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距离五一,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了。
我觉得有点仓促,但李成却一口答应下来。
「我们都听妈的。」
我反对的意见便无法再说出口。
李成妈又转向我:「按理说,我跟李成他爸爸该去你家提亲的。但你看这婚礼在即,家里要操办的事不少,我的意思是婚礼前我们就不见面了。反正今后过日子的是你们小两口,我们亲家见不见的,也没什么关系。当然,这只是我们单方面的想法,要是丽丽你觉得这样礼数不周……」
李成打断他妈妈:「我觉得这样挺好,大家都方便。」
他一个人说好,李成妈妈就默认这也是我的意思,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接着,她又说考虑到我跟李成工作都忙,而她跟李成爸又没操心过这种婚庆大事。好在李成有个表姐是做婚庆的,就建议将婚礼交给表姐操办。
「费用你们不用操心,我跟你爸出。你俩到时候出个人来参加就成,这样省得耽误你工作。是不是丽丽?」
此时,我发现李成妈实在是一个很会说漂亮话的人。
她一晚上单方面定了三件事,但件件有理有据,处处打着「为我好」的名义——
就这样,我拥有了一场时间不是我定的、亲家不用提前见面的、全权交由别人操办的,而我只需要出席的,所谓的「我的婚礼」。
而且,我甚至没有被求婚。
回家路上,我开玩笑一样跟李成说,他欠我一个求婚。
李成从后备箱里翻出一瓶可乐,将拉环取下,戴在我手上,问我:「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简直哭笑不得。
他亲了我的手背一口:「丽丽,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个时髦的人。香槟玫瑰、烛光晚餐那一套,我觉得不真诚。但你放心,该给你的不会少了你的。」
我望着我手上那个铁拉环,特别想问他,那他是觉得这个铁拉环就真诚了吗?
但我到底没问,我甚至没有流露出失落。
那天晚上,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冯国超。
他当初向我求婚的时候,比李成郑重其事多了。当时,他是否也比李成更加真诚呢?
不久之后,李成带我去挑了结婚钻戒。将亮晶晶光灿灿的戒指戴在我手上后,他说:「怎么样?我说少不了你的吧!」
我对钻戒很满意,但依然无法忘记那个铁拉环。
此时的我有一种感觉:
钻戒,只是我跟李成这场婚姻的「面子」。
而铁拉环,才是它的「里子」。
3
我爸妈对李成爸妈不来提亲一事很有意见。
我妈私下跟我说,让我在婆家强势一点。
「不要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得有自己的主意!这结婚前哪有亲家不见面的,这不明摆着看轻咱们家、看轻你吗?」
我跟我妈说:「我跟李成结婚,咱家就出我了我这个人,他们可不是看轻咱们家嘛!您想让人家高看咱们一眼,要不您出点嫁妆?」
提到钱,我妈自然而然闭了嘴,不再提亲家见面的事,转而关心起我结婚时家里能来多少个亲戚参加我的婚礼。
「你跟冯国超恋爱那会儿,因为你找了一个穷小子,亲戚里道的背后没少说闲话。现在你好不容易嫁了一个好男人,咱们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正好,趁你办婚礼,咱家好好的长回脸。你舅你姨,还有你爸这兄弟几个,咱都叫上,也给你壮壮声势,省得让你婆家以为咱们家里没人。」
我赶紧让我妈打住,问她:「请这么些人上北京,来回路费、住宿费谁出?」
我妈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谁娶媳妇谁出。我们这么大一个闺女都给他们家了,彩礼也没要。这点钱他们还不出,那像什么话?」
老实讲,我跟我妈嘴里提到的那些亲戚关系都一般,对于邀请他们来参加我的婚礼,也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我还是跟李成妈提了我妈的诉求。
因为我想知道,在这场所谓的「我的婚礼」中,我自己到底能做多大的主?
准婆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李成爸爸是公职人员,按规定,必须严格控制宴请的规模,一些老领导老同事又不能不请。」
她十分为难地看着我,表示这样一来,再招待我家的亲戚们就有点困难。
最后又说:「我问了几个老姐妹,像你跟李成这种老家不在一处的,一般都是两家分开办婚礼,各办各的,也省得因为习俗不同闹矛盾。要是亲戚们想来北京玩,可以等婚礼办完之后再来。到时候让李成陪着,还玩得更尽兴一些。」
话说到这份上,我要是再坚持,就是我家不懂事了——就像是亲戚们故意要借我的婚礼来玩一样。
我将李成妈的意思转述给我妈听。
我妈这回是真的生了气,认为我婆家是赤裸裸地看不起我们家,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婆家这么做,让她在亲戚间抬不起头。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妈也不关心在这场「我的婚礼」中,我到底是个什么地位。相较而言,她更关心一件事,那就是她的面子。
我心里一片荒凉:「对,我婆家就是瞧不上咱们家,也瞧不上我。」
我妈哭了,说她是替我委屈。
我觉得好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嫁李成,原本就是高攀了,这就是高攀的代价。您要是不想跟着我一起受委屈,我可以不嫁,或者再找个冯国超嫁了——」
我妈急忙打断我:「呸呸呸,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许说这么丧气的话。」
最终,我的婚礼就这样,在我毫无参与感的参与下,办完了。
李成十分自得,认为给了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但于我而言,自始至终,我感觉自己只是一个负责扮演「新娘」的工具人。
婚后,李成跟我回了一次老家。
当天到,请完亲戚们吃饭,第二天就回来了。因为他喝不惯我老家的水,拉肚子。
我甚至没来得及带他去最疼爱我的奶奶坟前上一柱香。
我十分不开心。
但我妈却替李成说话:「原本你们刚结婚就不该去上坟,不吉利。有那个心意,等来年清明去看你奶奶是一样的。」
而让她短时间内就站在李成这边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李成给我娘家每个亲戚都准备了丰厚的回礼,更是给我小侄子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让我妈大长面子,认为李成十分贴心,而且「上道」。
回京的高铁上,李成睡了一路。
直到高铁驶进南站,他才醒过来,感慨了一句:「哪的空气都不如家里的舒服自在。」
我望着外头雾蒙蒙的天空,只觉得无语。
4
我的婚礼让我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和罗晓月其实都错了。
女人单靠婚姻,也很难在这个城市立足。
在我跟李成的婚姻里,作为工具人的我,其实很容易被替代。
如果李成跟我离婚,我也只能卷铺盖走人。
而唯一能给我安全感的,或许只有我的工作了。我十分后悔没有早些认清这一点。
我开始更加努力地工作。
我的直属女领导对我更加满意了。
有一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里问:「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结婚之后,婆婆倒是明里暗里催生了几次,不过每次都被李成挡回去——他自己玩心不改,并不想那么早要孩子,来打扰他的生活。
我则一心琢磨着要拼事业,更没想过生孩子的事,因此乐见李成挡在我前头。
我实话实说:「我短时间内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女领导扔给我一份项目书:「那,¬我就可以放心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做了。」
我打开项目书。
那是一份如果做好,就足够让我的履历闪闪发光、让我的薪水翻一番的项目。
我两眼放光。
我当即就说:「谢谢领导,我肯定好好干。」
女领导对我的决定很满意:「我看好你。」
但就在我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然意外怀孕了。
坐在马桶上,盯着验孕棒上的两条杠,我头脑一阵发懵。
我想起月初的时候,我跟李成在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做过一次。
当时,李成说他想试试不带 T 的感觉。
原本我不同意,但耐不住李成的软磨硬泡。
当时他甚至有一点恼怒的意思了,背过身去说:「连尽情爽一次都做不到,这个婚结得还有什么意思?!」
当时我想,当天正好是大姨妈结束后不久,怀孕的可能性也许不大?就没有再坚持。
因为对我来说,无论是跟李成吵架,还是跟他冷战,都太麻烦了,麻烦到我宁愿妥协一次。
可能结过婚的人都懂那种感觉——
回到家里,只想得到完全的放松,而这时如果要跟另一个人进行情绪上的博弈,太累了。
但此时的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第一反应并不是告诉李成,而是告诉了罗晓月。
我说:「有没有可能在李成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孩子打了?」
罗晓月认为我疯了,她说如果我不想离婚的话,就必须告诉李成。
「李成不是一直也不想要孩子吗?告诉他你怕什么?」
我只能苦笑。
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在孩子这件事上,李成并不是我的盟友。
果不其然,我一说想把孩子打了,李成便炸了。
「许丽丽,你疯了?这是个孩子,你说打就打了?」
我苦口婆心地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第一,这孩子是意外来的,我们俩从心理到生理都没有做好要孩子的准备,不符合优生优育的原则;
第二,我事业上正在上升期,此时要孩子,等于自绝前途;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是,生了孩子之后,李成自己也会失去自由。
「不说别的,就单说你这缸鱼。你现在自挣自花,想买什么鱼就买什么鱼。等生了孩子,小孩的奶粉尿不湿,全要钱。你作为爸爸,总得负担一半吧。你鱼还养不养了?」
是的,自我们结婚之后,李成便提出我们俩财务分开,各挣各花。
「咱们家没有房贷车贷要还,基本没有大额支出。我挣的也没你多,钱混在一起,反而像我占你便宜一样。」
虽然李成话说得好听,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所谓的各挣各花就变成了——家庭大部分公共支出都由我负担,而李成只用负担他个人的生活。
我理解李成的意思。毕竟他已经出了房子和车,公平起见,其他支出上就该我出大头。
对此,我没有提出异议。
但李成算计在先,于是我有一套婚前房的事,我就也没告诉他。反正按李成的方案,我婚前的房子,房贷也该我还,告不告诉他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这都是在我们两个没有孩子的情况下。
有了孩子,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李成再不拿钱,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估计是最后一条打动了李成,让他同意了我打掉孩子的方案。
但还没等我们俩去医院,周末我们去婆婆家吃饭,我刚进厨房,便被油烟味熏得呕吐起来。
这让婆婆一下子就猜出我怀孕了。
婆婆很惊喜,马上盘算起要去哪个医院建档。
我示意李成,让他告诉婆婆我们俩的计划。
但李成却假装没看见。
我只好自己说:「我们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婆婆铁青了脸,问李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丽丽的意思?」
不出我所料,李成临阵倒戈:「主要考虑到,丽丽事业正在上升期。」
我失望透顶。
这就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告诉李成的原因。
现在的我,已经基本摸清了李成的秉性。
作为一个在没有什么压力的情况下长大的「少爷」,他最怕麻烦。
他行事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不让自己陷入麻烦。
对李成来说,在我婆婆不知情的情况下,孩子是个麻烦。
但在我婆婆知情的情况下,打掉孩子更麻烦。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根本不可能站在我这边。
我婆婆一锤定音:「我们是正经人家,不可能做打掉孩子这么冤孽的事。这个孩子必须留下。」
我不好跟婆婆争辩,只能回家跟李成理论。
我问李成:「你觉得你成熟到可以对一个生命负责了吗?」
李成冷眼问我:「我要房有房,要车有车,怎么我连个孩子都不配生了?」
我说:「你准备拿出多少钱来养孩子?」
李成顿住,过了一会儿才说:「钱钱钱,许丽丽,你一天到晚掉钱眼儿里了是吗?!」
我很冷静:「孩子就是行走的碎钞机。养一个孩子,不是说把他生下来就完事了,吃喝拉撒哪一样不需要钱!现在你挣得那点钱,够你自己花就不错了,如果我再丢了工作,咱们的孩子难道喝西北风长大吗?」
我这么说李成,是有原因的。
结了婚我才知道,李成的闲情逸致,都是用真金实银堆出来的。
他一个月工资一万出头,但几千上万的设备和鱼说买就买,眼睛都不眨一下。
上个月,他养的神仙鱼死了一条,于是二话不说就又入了一条,我一问价格,好家伙,一条就 3000 块钱。
而这只是其中的一项支出。
前段时间,他又迷上热带雨林缸,自己花了一万多块钱捣腾出来一个缸,却还嚷嚷着不满意。
要不是家里没空间了,估计光为了一个缸,他就能花个五六万。
花钱如流水也就算了。
他不花我的钱,但工作上也不思进取。
眼高手低,瞧不上领导,见天跟领导对着干。比他后进单位的同事都升职了,他却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待着。
说他,他还不乐意。
「许丽丽,你不要这么庸俗。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在乎升职,当初能替你背锅?」
李成替我背的那个「锅」,是我们俩好上之前的事。
当时他所在的事业单位,是我所在的公司的甲方。
我因工作失误弄错了数据。他发现后,在他领导面前主动把错误揽在了自己身上,由此,我才没有被公司领导责怪。
我们俩也因此有了更进一步的机缘。
那件事,我的确要感谢李成。可现在他把事情用这种方式讲出来,还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见我不说话了,他又得意起来:「要不是替你背锅,说不定我早升职了。」
这样的李成,简直让我无话可说。
如果单纯只当伴侣,他无疑是一个让人轻松愉悦的伴侣。
但你怎么指望他扛起养家的重担、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李成认为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许丽丽,你甭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不愿意生孩子,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自私,不想承担做母亲的责任。我妈说得对,这个孩子必须得留下,你要想打也行,咱俩离婚!」
我错愕地望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可以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
但更伤人的话还在后边:「你别整天你的事业你的事业挂在嘴边。你也不想想,我娶你还不是看中你事儿少?你要连孩子都不愿意生,我跟你结婚图什么?!」
当天晚上,我离家出走了。
李成并没有拦我。
躺在自己南六环外 50 平小公寓逼仄的卧室里,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安全。
我无比庆幸当初听了罗晓月的,买了这个房子。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跟罗晓月说:「我打算把孩子打了离婚,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我受够了。」
罗晓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劝我:
「你嫁给李成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拿尊严换一份安稳。现在你还是要想清楚,虽然看上去你最近工作不错,但在北京,保不准哪天你就失业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刚刚为自己建筑起的自由与安全的堡垒,随着罗晓月的话塌了一半。
我知道她说得对,但我也没法说服自己若无其事地回到李成身边。
好在我婆婆很快找上了我。
她已经知道了我跟李成吵架的前因后果,并且拿出了她的解决方案:
「我知道李成不成熟,玩乐的心思重了一些。那是因为从小到大我们给他创造的条件太优越太轻松了。等有了孩子,正好给他压力,让他学会承担责任。
「至于你顾虑的工作问题,妈可以在这里给你打个包票:你只管把孩子生出来,妈帮你带,绝对不会让孩子影响你的工作。」
在婆婆的压力之下,李成最终也跟我道了歉,并承诺每个月从工资里拿出 3000 元来,交给我养孩子。
我也就就坡下驴,跟李成回了家。
就是工作上,跟女领导交代起来十分愧疚。但我承诺,绝不让怀孕耽误自己的工作。
女领导说,对我不失望是假的,但同为女性的她,还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你手里这个项目非常重要,如果在你这耽误了,谁都保不住你。」
我表示明白,然后工作起来更拼命了。
肚子里的宝宝十分懂事,整个前三个月,除了闻不得油烟味之外,我几乎没有其他早孕反应。
就这样,怀孕并没有耽误我跟其他同事一起熬夜、加班、出差,最终我咬着牙将手里的项目圆满完成。
不过宝宝差点出事。
四个月的时候我见了红,躺在医院里保胎,保了一个星期。
李成埋怨我自私,没把宝宝放在第一位,甚至要求我辞职。
我当然不答应,他又跟我冷战。
但这次我坚决不妥协。
最后还是婆婆出面教训了他一顿,才让他消停下来。
而之后发生的事,更让我庆幸我没有辞职。
中秋节的家宴,李成家大家族聚会。
李成私下跟我商量,让我做一道之前年夜饭时我做的焦溜丸子。
我半开玩笑地问他:「你觉得我大着肚子做菜合适吗?这时候你怎么不怕宝宝出事了?」
李成被我问住,半晌才说:「大夫不是说没事了嘛,我就是想让你在大家面前露一手,这不也是为了给你贴金嘛!」
「我不需要这种金。说来说去,你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虽然抢白了李成一顿,但我最终还是下了厨,只是没做焦溜丸子,而是简单地拌了一个大拌菜。
大拌菜得到了全家人的捧场,纷纷说我贤惠。
李成的炫耀之心得到了满足,对我十分满意。
当晚,回到我们自己小家之后,他心情愉悦地给我捏肩揉背。
我被他揉捏得很舒服,半梦半醒之间,心里模糊想着:「或许日子这么凑活着往下过,也算不错吧。」
6
生孩子建档,都是婆婆找熟人操作,半点没用我自己操心。
不得不说,这是嫁给本地人的好处。
但生孩子的时候,婆婆听信网上所谓「过来人」建议,坚持不让大夫给我打无痛。
李成也听婆婆的,不肯在无痛麻醉手术单上签字。
当时躺在待产室的我,疼到恨不得用头撞墙,感觉自己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生产过程的艰辛不用赘述。经过一天一夜的产程,我终于生下了我的宝宝。
是一个女孩,长得像极了我。
女人的母性就是这样奇怪。生产前,我一度非常畏惧有孩子之后的生活。
但当精疲力尽的我搂着怀中小小的女儿,只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英雄。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生活的恶仗才刚刚开始。
而「不打无痛」只是这场战争的一个前役。
生孩子之前,我的女领导就问我,生完谁来带孩子,要不要推荐一个育儿嫂给我。
我照实告诉他,婆婆早就跟我说好了,月嫂请 26 天,第 27 天她就来接班。
当时女领导就笑着说:「婆婆的嘴,骗人的鬼。你还是早做打算。不管怎么样,产后一个月,你就得开始给我把那个证考了。没有证,以后给你升职别人都不服。」
不是当时的我太天真,而是当时的我想:外人带孩子肯定不如奶奶细心。听说,有的黑心育儿嫂为了让孩子睡觉,还会偷偷给孩子吃安眠药。
而且在北京,即使是请朝八晚六、做五休二的育儿嫂,一个月总要七八千块钱。
想着花钱也买不到放心,我还是决定让婆婆来带孩子。大不了,过年过节,我给她封大红包就是。
花一万五请来的月嫂尽心尽责,每天三顿,不但饭菜不重样,连主食也不重样。
月嫂离开我们家的前一天,我称体重时李成也凑热闹。
结果我已经基本回到生娃之前的体重了,李成反倒胖了五斤。
总体而言,出院后的头 26 天,我基本没太遭罪。
很多亲喂妈妈遭遇的诸如堵奶等情况,月嫂都给我一一化解了。
孩子也一切正常。
出院的第 27 天,我眼泪汪汪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月嫂,迎来了婆婆。
婆婆迈着矫健的步伐穿梭在家中,忙活一中午,做出一荤一素。
晚上李成有事没回来,婆婆为难地看着中午没吃完的菜和饭,跟我说扔了太可惜,要不晚上给我新做一个菜,她来吃中午剩的。
看着锅里剩余足够两人吃的菜,我说扔了确实浪费。
于是我和婆婆一起打扫了剩菜。
第 28 天,孩子从下午开始哭闹不止。我和婆婆轮番上阵,谁也不好使。
晚上七点,李成下班回来,婆婆像见了救星一样说孩子爸爸回来了,那自己就下班了。
之后一句话没有多说,便回了自己家。
晚上十点半,孩子哭闹最厉害的时候,李成揉着眼睛说自己上了一天班太累了,拿着耳塞去了次卧。
第 29 天,女领导一语成谶。婆婆来电话跟李成说自己腰疼,来不了了。
我问李成:「妈严重吗?去医院没有?」
李成回答:「妈说用不着去医院,老毛病,休息几天就好了。」
一周后,我问李成:「宝宝奶奶好些了吗?能偶尔来带带孩子吗?孩子肠绞痛,白天黑夜哭,你又要上班,我一个人实在吃不消。」
李成目不转睛地欣赏着鱼缸里的神仙鱼:「妈说还得再养两天。」
「那她什么时候能来呢?」我耐着性子追问。
彼时宝宝正在我怀里,一边吃奶,一边噗嗤噗嗤拉臭臭。
「这个她没说。哎呀,等她好了自然就来了嘛。我总不能逼着她来吧?」李成的眼睛追着他的神仙鱼,压根没听见宝宝拉屎了。
连日劳累加产后内分泌失调,我对李成越看越不顺眼。
我指责他:「你还有没有一点点当父亲的自觉?有了宝宝你回家后还有闲情逸致养鱼赏花!连宝宝拉屎了都不知道!」
他愣愣地看着我,很快反驳说:「许丽丽,你别没事找事啊,宝宝拉屎你给洗洗不就得了?白天我不在家,你一个人不是也能处理吗?怎么我一回来,你就开始指挥我这、指挥我那了?单位里忙得很,上了一天班,我很累啊!我就想坐在这儿看看我的鱼,我怎么惹你了?」
我气得脸都白了,面对他这一大段满是槽点的话,一时间居然想不出该从哪一句开始驳斥。
他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我明白驳斥只是浪费时间。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宝宝的屁股洗干净,让宝宝舒服一点。
我黑着脸抱着宝宝去了卫生间。
一边给宝宝洗屁股,我一边想:我这个婚是不是结错了。
可是当我的余光又扫到了那个浴缸,想到它曾经带给我很多幸福,我又想:可能婚姻就是这样吧,你得到这些,就要失去那些。
但我还是决定要继续去跟李成理论。
这个家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也不是我一个人的。
等我抱着宝宝从卫生间出来,发现鱼缸旁边已经没了李成的人影,次卧的门也关上了。
显然,李成开始躲我了。
从此之后的一周,李成每天下班回来,就以工作很累为名躲到次卧。
我们点了一周外卖,基本没有跟对方说话。
因心里对李成有气,晚上他下班回来,我也不再找他帮忙带孩子了。
一周之后,他见我不再麻烦他,便又从次卧溜出来,大大方方地开始赏鱼赏花。
不对李成报以希望,使得我看他也顺眼了一点,只要他不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
可就是在我刚刚说服自己接受了如此「不完美」的他的时候,有一天早晨,李成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上班前突然跑到熟睡的宝宝身边,亲了宝宝好几口,惹得被迫醒来的宝宝哇哇大哭。
李成大窘,赶紧关门跑了。
剩下拖着黑眼圈的我,又是抱又是奶,足足哄了半个多小时,宝宝才又安稳睡去。
7
李成是完全指望不上了。
我只能寄希望于我婆婆的腰快点痊愈。
然而第六感告诉我,我婆婆那边,也许也指望不上。
虽然每天我发到家庭群里的宝宝视频,她每条都会点评;每次我微信上询问她腰怎么样了,她也都及时回复。
但我能感觉到,她在默默向我传达一个消息:腰还没好利索,暂时还不能来帮我带宝宝。
这一暂时,就暂时了一个多月。
转眼宝宝满两个月了。
想着再不复习,肯定考不到证,考不到证,工作可能都保不住……我焦虑到整夜睡不着。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跟我妈求助。
但我很清楚,我妈一定会以要在老家照顾她大儿子和大孙子为由拒绝。
思前想后,我只能张嘴请婆婆来帮忙。
做了几次心理建设,在某一个宝宝睡着了的下午,我拨通婆婆的微信语音。
响了几声,婆婆没接。
我的心随着铃声越揪越紧。
几乎在我要放弃的时候,婆婆接了。
我松一口气,赶紧换上一副轻松愉快的语气:「妈,您的腰怎么样啦?」
婆婆笑着:「还行,甭惦记!咱家宝贝呢?快让奶奶看看。」
我直奔主题:「宝贝睡觉啦。您的腰要是好点了,是不是能来帮我照看照看宝宝啊?我和公司说好休三个月产假,一回去还得考个证,再不复习——」
婆婆依然笑着,但打断了我的话:「哎呀真是难为你了,休着产假还得想着工作,不容易!」
我原本以为,顺着这个语境,婆婆就该顺理成章的告诉我,她什么时候会来带孩子了。
谁知道她话锋一转,万分抱歉地说:「本来呀,我是打算帮你把孩子带到三岁。可是呢,我这老腰实在不给面儿。上午我刚去了社区医院,推拿科的小王大夫跟我说,『腰不好就不能劳累,更不能带孩子』。」
不容我反应,婆婆又接着说:「跟我一起排队的一个老太太,了解了咱家的情况之后跟我说,像咱家这种情况,最好是让姥姥来带孩子。她还说啊,现在小年轻生了孩子,一般都是由姥姥来带。」
好家伙,一个社区推拿科大夫说的话,简直是圣旨了。
另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则针对我们家的具体情况,给出了具体的指导意见。
任我再傻,也明白,这是婆婆本人借着他人之口,向我宣布了她的决定。
我叹一口气,咽下愤怒,抱着百分之一的希望,准备再装可怜试试。
可婆婆不给我机会:
「其实,我并不完全同意这些奶奶们的想法和做法。谁规定必须姥姥家带孩子了?但是我一想到,如果我带孩子再把腰累坏了,你跟李成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又得照顾我,那咱们家岂不得不偿失吗?所以,丽丽,妈只能厚着脸皮跟你说,请你把你妈妈请过来带孩子吧。这样咱们都放心。」
放下手机,我着实愣了一会儿,整个脑袋都是空的。
直到孩子午睡醒来的哭声将我召唤回现实。
晚上李成回家,我问他,他妈妈这么做,是否提前跟他通过气。
他说没有,但是他能够理解,并愿意尊重他妈妈的选择。
事已至此,我婆婆和李成是否提前沟通过已经不重要了。火烧眉毛的是我要考证,而我的孩子需要一个成年人白天全职照顾。
用了三天的时间,我面试了七个育儿嫂,但还是对选择哪一个拿不定主意。
要将这么小的娃娃托付给一个外人,我实在接受不了。
可是让我放弃工作,我更接受不了。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第四天的晚上,我妈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给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介绍工作。
如果是以前,我就会跟我妈说,我没有这方面的路子,然后迅速的找个理由挂断电话。
但那天我实在是太崩溃了。
我在电话里跟我妈倾诉了婆婆不能来给我带孩子的原委。
我没指望我妈说她来给我带孩子。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安慰安慰我。
可是,你们知道我妈听完这件事情之后,跟我说什么吗?
我妈说:「你可千万别指望我去给你带孩子!我还要去刨树坑挣钱呢!」
听了她的话,我首先是觉得心寒,继而哑然失笑:真不愧是我妈,从来不会让我对生活燃起任何希望。
可能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就在这种被失望和悲哀裹挟的情绪当中,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让我妈来帮我带孩子的办法。
而且我很笃定,我妈肯定会同意。
那就是——我每个月给她开工资。
8
有了每个月三千块钱工资,我妈工作尽心尽责,对宝宝和我无微不至。
我头一次发现,原来之前我那些辛苦都白受了。
三千块钱,就能买到我妈。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三千块钱能买我的安心。
与把宝宝交给陌生的育儿嫂相比,交给我妈,我只需要操很少的心,无非是给我妈反复强调一些现在的育儿知识。
而且,三千块钱,连职业育儿嫂的一半价格都不到。
三千这个数字是我妈自己提出来的。
当她得知我想要雇佣她,第一时间就说,少于三千免谈。
我妈来了之后,接管了所有家务以及白天的宝宝。
我只需要在下班后带宝宝睡觉就行。
这样既保证了我和宝宝的亲密,又让我腾出了其他时间,经营自己的事业。
于是我迅速考出了证书,迅速回归了职场。
虽然升职的时候也遇到一些波折,但到底领导挺我,我如愿加薪至税后 2 万出头。
这样一来,每个月我的硬性支出为:小公寓房贷 5000,我妈工资 3000,孩子固定支出 2000,家庭生活费 3000。
扣除李成每月交我的 3000 元育儿生活费,每个月,我终于能攒下 1 万块钱了。
这样,很快我就能把买房时借罗晓月的钱还清了。
生活似乎朝着欣欣向荣的方向而去。
但有一个问题始终盘旋在我的心头,久久没有答案:现在收入也增加了,孩子也没有后顾之忧了,为什么我仍然感到自己比结婚前要疲惫十倍百倍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我又一次想跟李成吵架、但没吵起来之后,自动跳到了我的脑子里。
那天我加班到家,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
我妈在主卧哄着大哭的宝宝,李成沉默着在客厅鱼缸前倒腾着什么。谁都没出来迎接我。
不明所以的我,一边换鞋一边悄声问李成:「宝宝怎么了呀?哭得这么凶?」
李成跟我告状:「你的好闺女!把鱼粮全倒进缸里了!你说气人不气人!我的生存空间,让她挤得就剩下这个鱼缸了!我说她两句她还哭个不停!」
他是父亲,却在跟自己才一岁的孩子置气。
我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跟李成吵架。
我冲进房间去安抚宝宝。
经过对照我妈和李成两方描述,那天情况是这样的:
正在蹒跚学步的宝宝,想找李成玩。但李成顾着看鱼,没有搭理宝宝。宝宝着急了,想要引起李成的关注,就学着李成平日的样子,拿了鱼粮喂鱼。可是宝宝太小,鱼粮盒的盖子没扣紧,被宝宝一下全倒进鱼缸了。李成因此着急生气,吼了宝宝两句。宝宝崩溃大哭。
自我妈来了之后,原本已经搬进主卧的李成,当天晚上又赌气一样睡在了客厅。
夜里我独自躺在床上,搂着熟睡的宝宝,那个萦绕我心头的问题的答案不请自来:
丧偶式育儿,以及李成还是一个大孩子,是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让我喘不上气。
半夜十二点,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嫁的这个男人,是一个不遇到事,各方面都可以算得上不错的男人;但是一旦遇到事,哪怕是个屁事,都会令我万分失望的男人。
就在我为自己悲哀的时候,宝宝像是知道我正在难过一样,在睡梦中喃喃:「妈妈——妈妈——」
然后翻了个身,抱住了我的胳膊才安心睡去。
有过孩子的女性应该都懂,这两个字,对身为母亲的人来说,是最好的安慰剂。
如果要找一件嫁给李成唯一不后悔的事,那就是生了我的宝宝。
哪怕宝宝是我一个人的宝宝。
9
那天之后,李成又开始了跟我冷战。
他一连几天都睡在客厅,以此来宣布他对我和宝宝的不满。
我觉得他幼稚得可笑,其实如果他只是单纯这么对我,我也懒得跟他吵,就当给彼此一个清净。
但他也这么对宝宝,这让我无法忍受。
周六一大早,李成又在伺候他的鱼缸。
宝宝见了喜欢,便扑过去要爸爸抱着看鱼。
如果这时候,他能顺势将宝宝抱起来,哄两句,我就准备顺势与他和好。
但他不耐烦地侧了一下身子,让宝宝扑了一个空:「许丽丽,快把她抱走,没看见我忙着嘛!」
宝宝没有得到她想要的怀抱,失望地大哭起来。
我心疼地抱起宝宝,下定决心要给李成一个教训。
我让我妈收拾一下宝宝常用的东西:「咱们不在家里碍别人眼了。」
我们走的时候,李成冷眼旁观,一副要看看「离了这个家,你还能去哪里」的笃定。
他不知道,我许丽丽五环外还有一套公寓,那就是我的退路。
我们在我的公寓里安顿下来,宝宝新换了地方,十分兴奋,很快就适应下来。
她原本就与李成不怎么亲密,除了刚来那天找过爸爸之外,就再也没有提到过爸爸两个字。
倒是我妈一天到晚长吁短叹的:「你脾气也太刚了。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你这么搬出来,他要真跟你离婚,你可咋整。」
「离就离呗。」我抱着宝宝,心里头一次如此笃定,我已经不怕离婚了。
这是宝宝,是房子,是我的工作给我的底气。
李成给我发过几次微信,内容从「有种你就永远别回来」逐渐过渡到「差不多你就回来吧」。
但我一直没理他。
搬进我的公寓一周之后,我已经有点爱上了现在的生活——我发现,有没有李成对我的生活其实影响不大。
但一周之后,我下班回到家,发现李成竟然坐在我公寓的客厅里。
他面前还摆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而我妈与宝宝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显然,这是我妈的杰作。
李成脸色不是很好看,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怪不得不回家,原来早就给自己找好退路了。你不跟我解释解释这房子怎么回事?」
我坐下,挑了一块苹果放在嘴里:「房子是我婚前买的,贷款一直都是我在还,我觉着我跟你解释不着。」
「你有房却不告诉我,这是隐瞒婚前财产!」
「那你现在也知道了,你想怎么样吧?我很累,不想跟你吵架,你要是想离婚,咱俩就离。」
「离婚?」李成冷笑:「离婚你不怕我分你房子?」
「这个房子贷款每个月 5000,平分房贷,每人每月 2500,咱俩结婚 2 年,我认了,我补给你 60000。孩子归我,别的我不要,离吗?」
李成大概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一下子愣住了。
但我说的却完全是真心话——离婚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已经盘旋了一周,跟李成离婚,我每个月只损失 3000 元,但这 3000 元,我个人也并不是承担不起。
李成说了一句:「不可理喻。」
然后就气呼呼地走了,没说离也没说不离。
没过多久,我妈带宝宝回来,见李成走了,十分失望。
「你还真想跟李成离婚啊?李成这孩子,除了爱玩一点,也没别的大毛病,就算为了宝宝,你不能忍一忍?」
我望着宝宝懵懂的眼神,心软成一片。如果不是为了宝宝,我肯定会跟李成离婚的,但如今有了宝宝,我却不能不多为她考虑。
我跟我妈说:「你就放心吧,他不会跟我离的,跟我离婚多麻烦呀,他肯定想凑合着往下过。我就想掰一掰他,让他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我了,省得他一天到晚作妖,以为我怕了他。」
我妈见我不是真想离婚,便放下心来,转而夸奖起我:「说的是,你现在挣的是他的两倍,是该支棱起来。」
李成果然如我所料地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一连几天,他下了班,都跑到我的公寓里来陪宝宝。
宝宝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得到过爸爸如此全神贯注的爱,开心到不行。
李成问宝宝:「妈妈的房子太小了,咱们回爸爸家好不好?」
宝宝不明白李成什么意思,转头看我。
我说:「你问爸爸,那是爸爸家,还是宝宝家?如果是爸爸家,妈妈就不回去,如果是宝宝家,妈妈就回去。」
宝宝转头再看李成。
李成急忙说:「哎呀,爸爸说错了,爸爸的意思是带宝宝回咱们共同的家,看鱼鱼。」
说起鱼鱼,宝宝便兴奋起来:「鱼、鱼……」
当天晚上,李成将我们三个人接回家。
在车上,我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李成求婚那天戴在我手指上的易拉罐环。
现在想来,那个易拉罐环简直是我们婚姻的最佳注脚,简易,方便,不费事。
或许不止我们,可能绝大多数当下的婚姻都是这样的——
起先,我们兢兢业业,想要寻找一颗璀璨又恒久的钻石。但最终能戴上手的往往不过是一个易拉罐环。
我们彼此都不完美。没有离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对对方还有一点微末的需要。这让我们继续往下凑合,假装戴在手上的那个易拉罐环是一颗璀璨又恒久的钻石。
好在,我跟李成之间,还有宝宝。
宝宝便是那颗属于我们婚姻的钻石。
黑夜里,我望着怀中宝宝熟睡的脸,笑了。
(全文完)
看得快喘不过气来了 又这么现实
一切符合常识,一切符合人性,不像是小说,倒像是北京城下一个个现实
如果跟冯国超结婚又会有其他的烦恼,女主又能赚钱又能做家务最适合不结婚
和冯国超结婚也会有这样的问题,而且冯国超显然也不具备女主这么能分析的高度。全文唯一不合理的地方只能挑出一个,那就是分析到经济基础条件等的人只有女主一个人说明。而且女主并没有把叙事重点往北京上住和有一个生活作为基础。所以看到的只有很压抑的一部分现实。现实是很多人过着更难受的生活。在小城市里过着吃不饱的生活,连表达悲伤都上升不到一线城市的烂漫。积极的部分不说了